想象力对人类的意义,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刘慈欣   2019-11-28 本文章254阅读

想象力是人类所拥有的一种似乎只应属于神的能力,它存在的意义也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有历史学家说过,人类之所以能够超越地球上的其它物种建立文明,主要是因为他们能够在自己的大脑中创造出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在未来,当人工智能拥有超过人类的智力时,想象力也许是我们对于它们所拥有的惟一优势。


这个春节最引人注目的电影,非《流浪地球》莫属。无论我们如何看待这部电影,毫无疑问,它和它的原著作者刘慈欣,已经在中国科幻作品史上,留下了自己的足迹。


我们分享两篇文章,一篇是2018年克拉克奖颁奖仪式上刘慈欣的获奖辞,另一篇是电影《流浪地球》首映礼后,人民网对刘慈欣的专访。


四个月前,在美国华盛顿特区西德尼哈曼剧院,由亚瑟 · 克拉克基金会举办的“释放想象力——构造未来”颁奖晚宴上,刘慈欣被授予2018年克拉克想象力服务社会奖,以表彰其在科幻小说创作领域做出的贡献。


亚瑟 · 克拉克奖由亚瑟 · 克拉克基金会为纪念英国著名科幻作家亚瑟 · 查理斯 · 克拉克(Arthur C. Clarke)而设立,不定期评选终身成就奖、想象力服务社会奖、及创新者奖三大奖项,以表彰世界上最卓越并最富创造力的思想家、科学家、作家、技术专家、商业领袖以及创新者。



2018克拉克想象力服务社会奖

获奖辞

文 | 刘慈欣


先生们、女士们,晚上好:


很荣幸获得克拉克想象力服务社会奖。


这个奖项是对想象力的奖励,而想象力是人类所拥有的一种似乎只应属于神的能力,它存在的意义也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有历史学家说过,人类之所以能够超越地球上的其它物种建立文明,主要是因为他们能够在自己的大脑中创造出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在未来,当人工智能拥有超过人类的智力时,想象力也许是我们对于它们所拥有的惟一优势。


科幻小说是基于想象力的文学,而最早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阿瑟 · 克拉克的作品。除了儒勒 · 凡尔纳和乔治 · 威尔斯外,克拉克的作品是最早进入中国的西方现代科幻小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国出版了他的《2001太空漫游》和《与罗摩相会》。


当时“十年浩劫”刚刚结束,旧的生活和信仰已经崩塌,新的还没有建立起来,我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心中一片迷茫。这两本书第一次激活了我想象力,思想豁然开阔许多,有小溪流进大海的感觉。


读完《2001太空漫游》的那天深夜,我走出家门仰望星空,那时的中国的天空还没有太多的污染,能够看到银河,在我的眼中,星空与过去完全不一样了,我第一次对宇宙的宏大与神秘产生了敬畏感,这是一种宗教般的感觉。而后来读到的《与罗摩相会》,也让我惊叹如何可以用想象力构造一个栩栩如生的想象世界。正是克拉克带给我的这些感受,让我后来成为一名科幻作家。


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我渐渐发现,我们这一代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中国的人,很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幸运的人,因为之前没有任何一代人,像我们这样目睹周围的世界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与我们童年的世界已经完成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而这种变化还在加速发生着。中国是一个充满着未来感的国度,中国的未来可能充满着挑战和危机,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具有吸引力,这就给科幻小说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使其在中国受到了空前的关注,做为一个在1960年代出生在中国的科幻小说家,则是幸运中的幸运。


我最初创作科幻小说的目的,是为了逃离平淡的生活,用想象力去接触那些我永远无法到达的神奇时空。但后来我发现,周围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像科幻小说了,这种进程还在飞快地加速,未来像盛夏的大雨,在我们还不及撑开伞时就扑面而来。同时我也沮丧地发现,当科幻变为现实时,没人会感到神奇,它们很快会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所以我只有让想象力前进到更为遥远的时间和空间中去寻找科幻的神奇,科幻小说将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变成平淡生活的一部分,作为一名科幻作家,我想我们的责任就是在事情变得平淡之前把它们写出来。


但另一方面,世界却向着与克拉克的预言相反的方向发展。在《2001太空漫游》中,在已经过去的2001年,人类已经在太空中建立起壮丽的城市,在月球上建立起永久性的殖民地,巨大的核动力飞船已经航行到土星。


而在现实中的2018年,再也没有人登上月球,人类的太空中航行的最远的距离,也就是途经我所在的城市的高速列车两个小时的里程。与此同时,信息技术却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发展,网络覆盖了整个世界,在IT所营造的越来越舒适的安乐窝中,人们对太空渐渐失去了兴趣,相对于充满艰险的真实的太空探索,他们更愿意在VR中体验虚拟的太空。这像有一句话说的:“说好的星辰大海,你却只给了我Facebook。


这样的现实也反映在科幻小说中,克拉克对太空的瑰丽想象已经渐渐远去,人们的目光从星空收回,现在的科幻小说,更多地想象人类在网络乌托邦或反乌托邦中的生活,更多地关注现实中所遇到的各种问题,科幻的想象力由克拉克的广阔和深远,变成赛博朋克的狭窄和内向。


作为科幻作家,我一直在努力延续着克拉克的想象,我相信,无垠的太空仍然是人类想象力最好的去向和归宿,我一直在描写宇宙的宏大神奇,描写星际探险,描写遥远世界中的生命和文明,尽管在现在的科幻作家中,这样会显得有些幼稚,甚至显得跟不上时代。正如克拉克的墓志铭:“他从未长大,但从未停止成长”。


与人们常有的误解不同,科幻小说并不是在预测未来,它只是把未来的各种可能性排列出来,就像一堆想象力的鹅卵石,摆在那里供人们欣赏和把玩。这无数个可能的未来哪一个会成为现实,科幻小说并不能告诉我们,这不是它的任务,也超出了它的能力。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从长远的时间尺度来看,在这无数可能的未来中,不管地球达到了怎样的繁荣,那些没有太空航行的未来都是暗淡的。


我期待有那么一天,像那些曾经描写过信息时代的科幻小说一样,描写太空航行的科幻小说也变得平淡无奇了,那时的火星和小行星带都是乏味的地方,有无数的人在那里谋生;木星和它众多的卫星已成为旅游胜地,阻止人们去那里的唯一障碍就是昂贵的价格。


但即使在这个时候,宇宙仍是一个大的无法想象的存在,距我们最近的恒星仍然遥不可及。浩瀚的星空永远能够承载我们无穷的想象力。


谢谢大家。



专访刘慈欣:人生而流浪 为何不选择笑对未来?

文 | 人民网记者 李岩


从“科幻梦”到斩获“科幻界的诺贝尔奖”雨果奖,六十年代生人的刘慈欣走了近30年;从虚无缥缈的浩瀚宇宙,到细腻柔美的真挚情感的叙述,他浪漫、敏感而耿直。“我是个乐观主义者,我相信只要科学技术不断发展,我们就会有一个辉煌的未来”。“人生而孤独,就如同在流浪,漂泊一生,为何不选择乐观面对?”


灵感来源:从刘慈欣的私人片单说起


《第二个地球》《π》《末日哲学家》《世界末日大会》《抑郁症》……刘慈欣一口气说出了五六部自己近期看过的科幻电影,尽管在许多场合,他一直谦卑地称自己是个不太懂电影的人,但许多晦涩的片名无疑证明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科幻电影迷”,刘慈欣承认《2001太空漫游》是在一段时期对他影响最大的影像,“这是一部人尽皆知的经典电影,它预言着人类社会未来的一种命运。”


刘慈欣理解的科幻小说创作和科幻题材电影,在某方面是一致的,即“都需要讲好一个故事。”因此在4年前,当获得《流浪地球》版权的中影集团将剧本交给青年导演郭帆时,刘慈欣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而在随后的4年创作和拍摄过程中,刘慈欣作为该片监制,也几乎没有任何二度创作上的“干涉”。“这是一部全新的作品,作为小说作者,我能给电影创作者的就是充分的自主权。”


最初的《流浪地球》并不是一部短篇小说,原计划是希望分别写成六个,“都是描写太阳灾难的故事,但逃离太阳系的方法有很多”刘慈欣眼睛瞟了一下记者手中的原著解释道,六部小说设想最终独立出版了两本,剩下的内容则被融入到这部20000字的著作中。


忆起那段创作往事,刘慈欣似乎一下子回到20年前,“其中有一段故事的标题,我都想好了,就叫《在冥王星上我们坐下来哭泣》,源于拜伦的一首诗——《在巴比伦的河边我们坐下来哭泣》……”而因为市场的原因,最终这部小说没有成型,执拗的大刘,将这一部分小说的构思放在了其后的成名作《三体》内,某种层面上也算是了了他的一个心愿。


如此创作:从刘慈欣的启蒙读物说起


真正接触科幻,对于刘慈欣而言并不算早,出生在文革时期的他,刚开始对科幻没有任何概念,命运的转变都是从改革开放开始的。初中时期的刘慈欣,偶然一次机会在父亲的箱子里发现了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的《地心游记》,正是这本繁体竖版的旧书,打开了他的“科幻世界”。


高中毕业后,考上大学但还没有拿到入学通知书的那个暑假,刘慈欣写下了他的第一部真正意义的科幻文学作品。1989年,刘慈欣第一篇作品《超新星纪元》诞生,随即他的数篇作品问世,其中包括7部长篇小说,9部作品集,16篇中篇小说,19篇短篇小说。


和其他的文学创作者不同,刘慈欣写作不是完全“一气呵成”的风格,现在许多已出版的作品,出版时间都大大晚于其撰写时间。比如,《带上她的眼睛》晚了18年,《地火》晚了12年,许多想法与灵感源于他上学那段期间,“然后出版前在原稿上再加一些修改,但基本不会大动。”在他心中,写科幻小说永远只是一个爱好,而不是一个职业。“科幻小说家,是个不能养活自己的职业。”刘慈欣一边笑着一边习惯性地扶了下眼镜。


正因为自由的创作状态,给了刘慈欣更大的空间与想象,“如何更符合逻辑地讲完故事。”是他对自己写作的唯一要求,而这与时间无关。无论是《球状闪电》,还是之后的《三体》,刘慈欣说,大家从小说里解读出的许多内容,在其撰写时其实“压根儿就没往那想过”他更直白地回应,“我也从不会把自己放到故事中,只会有一些场景上的借鉴。”


笑对人生:小城市也可以“仰望星空”


生于北京,3岁随家人离开,陕西阳泉长大。刘慈欣曾说,如果他没有去写作,有可能会子承父业成为一名煤矿工人;如果他没有去写作,有可能仅是一个普通的电力工程师……但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如果”,2015年,刘慈欣凭借《三体》获第73届雨果最佳长篇故事奖,成为该项目自1953年设立以来首位亚洲获奖者,同名书籍英文版的出版让他声名鹊起。


2019年的春节,刘慈欣将会有自己的两部文学作品杀进中国角逐最为激烈的“春节档”,一部是《流浪地球》,一部是由其《乡村教师》改编而来的《疯狂外星人》。两部虽同属科幻题材,但却风格迥异,《疯狂外星人》荒诞幽默,《流浪地球》更注重展现民族大义与人文情怀,“中国人对家园、故土情感的描述,是最打动人的地方。”


科幻题材的影片,永远逃脱不开末日情境,人们对生死与未来的诠释与思考从未停止,在刘慈欣看来,达到光明的未来,中间的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这如同徐志摩在诗中所说,他相信有天堂,但从天堂到现实之间,是隔着一片血海,走过去便是光明。”所以,“我是乐观主义者,我相信只要科学技术不断发展,我们就会有一个辉煌的未来。”


从影视到游戏,从作家、监制到编剧,如今刘慈欣个人标签越来越多,商业活动亦日渐增多,他自己承认,每年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会奔波在北京、上海等城市,偶尔还会出个国……许多人劝他搬到北京定居,但时至今日他仍住在老家,“写作跟城市的大小无关,只要静下心来,就可以写出好作品。”刘慈欣透露,自己的最新作品正在酝酿中,已经捋出了几条故事线,但至于如何选,现在还没有确定。


专访临近结束,刘慈欣的手机又亮了,礼貌性地询问完记者后,电话接通“……明天?明天我想回家了,一切等过完年再说吧……”,“人生而孤独,就如同在流浪,漂泊一生,为何不选择乐观面对?”刘慈欣曾在一次活动上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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